夏目漱玉

欲买桂花同载酒(上)

这是我为了靖苏开Lofter的分割线,我是真爱分割线,你们猜这是he还是be的分割线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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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少时曾从军多年,浅眠的坏习就是从那时养下的,因此当宫门外淅淅簌簌地响着些细微的声响时,萧景琰便醒了。当历经三朝的总管太监高湛跨进来准备唤醒萧景琰时,便有些惊愕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帝王已经起了身,甚至已经披好了外衣。

毕竟是历经三朝的老人精,高湛很好地敛起了自己一瞬而过的惊愕,低敛着眉眼,朝着身形匿在浓重阴影里的帝王恭声说了句:“禀陛下,西边宫院走水了,那边离寝宫有些儿近,所以要烦请陛下移步到别的宫院。”

萧景琰披衣而坐,神色有些淡漠地听着高湛的回话,听到“走水”二字,眉头连略微皱一下也没有,待高湛回完话,声线平稳地回了句:“已是初冬,天干物燥,夜里走水也是常事,就不必大动什么干戈了,你看着办,处罚时也不用太重手,给个处罚以示惩戒就算了。”

高湛躬着身子,神色恭谨地听着天子的吩咐,却不料当今天子说完那番话后,竟噤了声。水凉的寂静就顺着秋意从半阖着的宫门漏了进来,夜里的冬风也带起了案几上的书页,哗啦啦地,落了满室清寂,那种寒到骨子里的清冷,让这个三朝的老人也心起寒意。

听着更漏淅淅沥沥地滴着,高湛不得不硬着头皮,恭谨地问了声:“陛下,为了您的龙体,您看这宫室,是要去哪个?”

听到高湛的话,萧景琰散漫的思绪才敛了起来,下了床,顺手取过了高湛捧在手里的大氅,声线漠然地回了句:“既然已经醒了,便去文英阁吧,前些日子病了积了些奏折,正好趁现在看完,明日也好送去六科廊房抄送分发众臣。”

说罢,便不顾高湛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,径自擦着他身边而过。高湛看着萧景琰逐渐溶在夜色里的背影,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最终还是提步跟了上去。

不知为何,高湛看着轮廓已经被粘稠的夜色侵蚀得模糊不清的萧景琰,心里竟有些惧意了,那是历经三朝的他不曾有的。

只是萧景琰这为年轻而又勤政的天子,竟然无欲无求到近乎淡泊的境地,明明是水那样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性格,心思却格外难拿捏。

一说起嘉元帝萧景琰,朝野上下,无论真心与否,都是一片交相称赞。且不论沈追蔡荃这些一开始就辅佐左右的年轻新贵们,就连言侯此等肱骨大臣,都是对他赞誉有加。

自三年前这位新帝初登基时,朝野上下一片人心惶惶,大家都在猜测这位性情素来耿直得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的新帝,会不会一登基就大刀阔斧改革前朝积弊时,萧景琰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,除了撤去了悬镜司,并入刑部,同时亲自主持恩科考试外,竟无再大的动静。

旧时太子誉王的部下放心了,因为看起来这位新帝还是很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。那些朝廷新一代的中流砥柱们也放心了,看来旧日行事里总带着些鲁莽的靖王,也学会了稳定着朝局而不至于有太大的震动。

而不知何时,一批新的官员开始在朝堂之上绽露头角,他们奉孔孟之道为上,十分不齿那些老油条们营私贪渎的行为,他们自称“凤麟党”,对着那些老油条们就是一番不较生死的参奏,而素日里看着有些沉郁的天子总会对他们的参奏表示莫大的兴趣。每每根据他们的参奏往下查,总会不出意外地查出是太子或誉王的旧部。

旧的人下去了,新的人通过天子亲自主持的恩科进入了大梁的权利中心,成为了新贵。

久而久之,大家才恍然大悟,“凤麟党”是这位新帝暗里扶持的,为的就是这般兵不血刃地将旧人换下来。

嘉元二年,一向温和的嘉元帝,竟用朱笔全盘推翻了内阁的票拟,经六科廊房抄写分送给群臣,朝中一片哗然。根据本朝的规制,天子全盘否决了内阁的票拟,表示了天子对内阁的不信任,依制,内阁是要全体引咎辞职的。旧的内阁不得以要离职,新帝便将他亲手选出来的大学士们送进了内阁。

不动声色间,嘉元帝便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班底。

不知这般好手段是跟谁学的,只是一时间,朝野上下无不叹服。

就是这般,在与朝臣周旋的时间里,不觉已过了三年。

此时的萧景琰,坐在文英阁的案几前,披散着头发,就单披着一件大氅,神色沉寂,似乎是在思索着内阁的票拟,可细细望去,萧景琰的眼底,竟是一片茫然的死寂,就如同极地莽莽的荒原那般。

小殊,你看,这般已是过了三年。

窗外,是混杂着寒意,簌簌而过的冬风,悠悠扬扬地不知消散在了何处,却无故扯出了三分的悲凉。

小殊,你看,这般竟才过了三年。

“陛下,先用碗夜宵吧。”

方才不知走神在想着何事的萧景琰,闻到了高湛的话语,这才悠悠地收回了神思,抬眼望了望这位已在御前尽职了多年的三朝老人,有些难得地微微舒展了眉眼,半勾着唇角,温和地说了句:“母后不是已经恩准你在宫里养老,可以不侍任何人了么,这天寒地冻的,也快些回去歇着罢。”

“陛下,老奴劳碌了泰半辈子,要真闲下来还真有些不自在。”

萧景琰听着高湛的话,微微笑了下,也不再言语,便顺着高湛的动作,接下了他手里那碗用细腻白瓷盛着的夜宵,拿起白勺搅了搅,带着些微漫不经心地问了句:“这夜宵有何名堂。”

“回禀陛下,这夜宵名叫挂花酿。”

桂花酿,桂花。

不知为何,借由今晚勾起前尘的事事物物,竟那般多。

不知为何,萧景琰蓦地觉得一股深沉的倦意从心底里蒸腾出来,那种何事都抓不住的无力感任凭萧景琰如何都压不下去了。

林殊是喜欢桂花的,他记得。

还是最恣意张扬的年少时,林殊总爱在自己身边闹着,肆意跳脱得让人牙痒痒的。萧景琰记得,当自己和林殊因为绑着豫津在树上而被责罚时,那个始作俑者还低着头,微微侧着脸,对着自己一脸无所谓地龇着一排大白牙,毫无意外地,就又是林大元帅的一顿痛骂。

什么啊,明明做的人是你,为何陪着受教的还有我。

萧景琰明明白白地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想着。

有些无奈,但总归还是高兴的。

那样飞扬跳脱,天纵英才的林殊,却出乎意料地喜爱桂花,为此萧景琰不知借此嘲笑了他多少次,以报他喊自己大水牛之仇。

此时林殊总会斜斜地勾着唇角,拿着一枝桂花,有些神神叨叨地靠近他,低声说了句:“这是贵族的派头,你这些成日在外打仗的粗人是不懂的了。”

说罢还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,看上去是一脸真心诚意的遗憾。

每每此时,萧景琰总是会觉得真要把他抓过来呲一口才解气。

俗话说得好,一物降一物。当豫津神色有些无措地躲在自己身后,而他却实实在在不小心地烧了林少帅半个院子的桂花时,萧景琰看着林殊欲哭无泪的脸,突然有些不忍了。

萧景琰记得自己牵着有些别扭瑟缩的豫津,走到林殊的面前,先迫着豫津道了个歉,便转而对林殊说:“小殊,别难过了,我再帮你买过就是了。”

顺着自己的话,林殊脸上原本有些灰败的神情一下变得鲜活,猛地从地上一跃,勾着萧景琰的肩膀,大大咧咧地说了句:“还是景琰最好啦,不愧是我林殊的兄弟。来来来,我母亲做了桂花酿,景琰你快来尝尝。”

萧景琰看着林殊神色鲜活的形容,不知为何,也微微有些高兴了起来。看着林殊一脸的欢天喜地,萧景琰不禁微微生起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心绪。

“就那么喜欢桂花啊。”

“是啊,又香,又能泡茶,又能入食,多好。”

说着说着,林殊便住了口,侧首看着自己,神色间带了三分打量。直到把自己看得有些不自在时,林殊方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视线,兴冲冲地问了句:“话说景琰你喜欢些什么啊,都没听你提过。”

“我喜欢……”

“我喜欢……”

“陛下喜欢什么?”

高湛的问话将萧景琰混沌的思绪拉了回来,萧景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方才沉思中,竟脱口而出了回林殊的话。

自己当时回了什么,似乎有些模糊不清了,但回话的人从林殊蓦地变成了高湛,个中落差,还是隐隐让人有些遗憾。

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
林殊喜欢桂花,喜欢那颗鸽子蛋般大的东海珍珠,萧景琰都记得。

可惜那颗珠子再也到不了当时嚷着要的人的手里,虽不是什么大事,但多少有些抱憾。

你不要这颗珠子,我便收着了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你说对吧,小殊。

那晚的后半夜,负责禁宫守卫的蒙挚监督完灭火,便赶到了文英阁向萧景琰禀言。萧景琰问清了那宫院走水确是无心之失而不是有意为之时,便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,垂着眼睑向蒙挚说了声先坐着,便在最后一份奏折上加上了批红,这才抬眼望向了蒙挚。

“真是幸苦蒙卿了。”

“职责所在,何言幸苦,倒是陛下,这大半夜的还在批阅奏折,这倒是太幸苦了些。”

“有何幸苦,如你所言,职责所在罢了。更何况……”言至此处,萧景琰若有所指地顿了顿,视线有些散漫地散在了暗影幢幢的文英阁,半晌才接上了那句欲言又止的话——

“更何况,这天下是他交到我手上的,岂敢不用心。”

听着萧景琰带着些唏嘘意味的话语,蒙挚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些什么,可最终,还是选择沉默相对。

萧景琰不说话了,蒙挚也噤了声,偌大的宫室就这样静寂了下来,衬得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,风声渐渐朗盛了起来,呜呜咽咽地,听得人心底渐生寒意。

半晌,蒙挚才听见尊贵无比的天子声线有些不稳地问了句:

“蒙卿,小殊他,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。”

萧景琰本是想努力稳住思绪的,但一开口,还是不可抑制地泄露了他浮动的思绪。

蒙挚不知该如何回答,也不忍再回答,只能一再沉默

萧景琰倒是明白了他话语间的沉默,略微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,笑了自己还不死心,竟逼得手握重兵的蒙大统领不知以何言相对。

这个答案倒是听了很多遍了,从不同的人那,母后的,蒙挚的,郡主的,一遍又一遍,都在说着:“是的,回不来了。”

小殊,你留在那也好,那是你最喜爱的战场,金戈铁马,挥斥方遒,京里这么脏,你留在那也好。

萧景琰以为自己早习惯了,却不知为何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,竟在微微地抖着。

送走蒙挚后,文英阁里又静寂了下来,窗外厮磨人骨头的寒意总在伺机着,要漏进来带走屋子里的暖意。萧景琰看着那碗早已凉透了的桂花酿,神色不明地笑了笑,最终还是就着凉意,喝了下去。

嗯,是挺甜的,怪不得你喜欢。

直到高湛进来轻声提醒自己该更衣早朝了,萧景琰这才发觉天际不知何时起已经微微泛起了黛青色,不觉中,一夜就这样过去了。

当高湛捧着碗,有些诚惶诚恐地说让陛下喝了冷的桂花酿,萧景琰也只是在低头整理腰带的间隙里抬手挥了挥。

“这喝着是挺甜的,冷的也挺好。”

当萧景琰踏着尚未被黎明冲散的夜色,被身后众人簇拥着去正殿上朝时,视线有些散漫地投向了被重重叠叠的廊檐遮去大半的天野,看着那一线熙微在天际的亮光,神思又有些恍惚了。

夜那么长,总会过去的,人生那么长,小殊你还会回来吗。

萧景琰这样想着,思绪又蓦地转到了以前年少的时候,在自己出发去东海时,林殊还缠在自己身边,神神叨叨地说着,景琰你快去快回,我等你回来。

纵是时光再宽容,该散的筵席,终究是要散的,左右躲不开喧闹的开场,惨淡的结局。

总归是,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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