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目漱玉

游园惊梦(架空,短,fin)

这是架空的架空的架空的....重要的事情说三遍,要是有ooc.......不,架空哪有ooc(手动doge)

你们的第六章......在路上,嗯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游园惊梦


——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。人立小庭深院。炷尽沉烟,抛残绣线,恁今春关情似去年......”
王府后院的戏台上,旦角缱绻地唱着《牡丹亭》的唱词,混在呜咽的秋风里,有种凄厉而绮丽的感觉,声色艳丽如鬼魅,丝丝缕缕,一不小心,就会被慢慢地缠住心脏。
隐隐绰绰的曲调还在继续,整个王府却没有灯火通明的热闹场景,黑魆魆的一片死寂,秋风带起长廊上的宫灯,沙沙.....沙沙.....
艳丽的声线沾上了些许清冷的纸质质感,更加魅惑近如女魅,秋风带起旦角软媚的腔调,慢条斯理地穿过空无一人的长廊,曲调被萧瑟的秋风撕扯得有些迷糊不清,最后空气里就只剩下旦角“咿咿呀呀”的唱词,犹如阴司里的絮絮鬼语。
王府庞大的建筑群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阴影,黑影幢幢,了无生气。
——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......”
旦角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,却无人欣赏。
秋风呼啦啦地穿过冗长的走廊,在王府的一处断塬上盘亘不去,呜呜咽咽的。旁边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一豆的烛火,透过琉璃窗,竟然隐隐透着诡异的绿光,不时地跳跃,明明灭灭,状若鬼火。
房间内渐渐透出了个人影,是个妇人,那妇人轻袍缓袖,珠翠繁复,一身雍容打扮,是王妃。王妃此时却瘫坐在地上,失去了往日雍容华贵的打扮,满脸木然绝望,怀里抱着一柄秋水长剑,杀气凌厉,隐隐带着锋利的血气。这时旦角粘稠的腔调绵绵不绝地传入室内,王妃怀抱长剑的手臂颤抖得更厉害了,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,瑟瑟发抖。
兀的,王妃身边传来衣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,一角袈裟出现在王妃的视线内,慈眉善目,是位高僧。
“阿弥陀佛,王爷他......”高僧说到一半,便不再说下去了,只是不住地摇头,带着神祗一般疏离的悲悯。
“王爷他......”王妃听到高僧的断语,脸上的绝望神色更甚,嘴唇哆嗦着,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长剑抱得更加紧。
你快走吧......
王妃在心里绝望地嘶喊着,声声血泪。

 

——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......”
京城里最出名的戏楼里正上演着《牡丹亭》,是两折戏,《游园》和《惊梦》,本该熙熙攘攘,人头攒动的戏楼里没有一个人影,戏楼里,连风都停止了,影子端正不动,整个戏楼凝固成一幅黑白的水墨画,只剩下旦角在台上寂寞地唱着。长长的水袖带起一阵凉风,撩动了戏台边的绸带,瑟缩在楼里的小二不禁一阵颤抖。
今天,是阴历十四,台上演着的,是鬼戏。
月光从天井处投射下来,阴惨惨的,将附近一隅的小楼建筑染上了一层惨淡的奶白。月光穿过层层建筑,最后丝丝缕缕地投射在旦角的脸上,旦角本来就敷满白粉的脸上被照得半明半暗,隐隐有些渗人。
出奇的是,本来应该是空荡荡的观众席,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,衣袖绣着银色滚边,衣袍上的四爪蛟威风凛凛,呼之欲出,是王爷的纹式。尽管脸上异常惨白,脸无血色,王爷还是年轻而英俊,身姿挺拔如松,是曾经名满京城,曾是少女梦闺人的靖王爷。
瑟缩在楼里的小二两个人互相推脱着平时抢都抢不来的好工作,两个人同样是戏楼里面新来的,平日接触不到皇公贵族,净是接这种晦气的工作。
两人最后决定,两个人一起上去俸茶,互相壮胆。
其中一个小二托着茶盘,另一个小二托着茶点,两人都双手紧紧地拽着托盘,骨节泛白,脚步虚浮,好像随时都可以倒下去。两人磨磨蹭蹭地踱到靖王爷身边,俸茶和茶点的手颤抖得几乎不受自己的控制,茶杯和茶盖碰撞着发出不规则的陶瓷碰撞声。台上刚好演到两折戏的停顿处,戏楼一下子陷入死寂,只有两个小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靖王爷却似乎没有听到小二带着深沉惧意的呼吸声,只是一直木然地看着台上自如挥洒的旦角,脸上神色意味不明。
两个小二俸完茶后,逃似的逃开了,身上的冷汗一股一股地流下,好像刚从炼狱里逃了出来。
靖王爷,京城里最为风流的人物,一月前消失在靖王府起因莫名的大火里,三日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,毫发无损,连衣袍上的四爪蛟都精神奕奕,众人大骇。
就是这样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靖王爷,台上的旦角依旧唱得不紧不慢,丝丝动人,杜丽娘的哀怨被台上的旦角唱得缠绵动人,惑人心魄,只是旦角脸上半明半暗的光影衬得旦角精致的脸蓄着森然鬼气。
一曲终了,台上旦角施施然福了个身,准备退场,脸上还是半分明媚,半分晦暗,泛着鬼气。
“你……请稍等。”王爷看着旦角就快转身隐入帷幕后,开口叫住了旦角,只是王爷的声线喑哑,竟是很久都没说过话的结果。
台上旦角顿住了身形,缓缓地转过身来,对着王爷一挑眉,竟是男子般的潇洒,隔了很久的一阵沉默,旦角才缓缓开口道:“不知王爷有何指教?”声线清冷平稳,是年轻男子的声音,台上的旦角,是个俊秀单薄的男子。
旦角保持着刚转身的姿势,没有谄媚,没有恐惧,一双眼淡漠清冷,淡淡地看着台下的王爷,无悲无喜。
“本王想请你去我府上唱上一折《牡丹亭》。”靖王爷望着台上的男子,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动,本不明显,但还是被台上一直注视着他的男子捕捉到了,男子秀气的眉又轻轻地一挑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。
“不知是往王爷的新府还是旧府?”男子还是那张敷着粉艳丽的脸,却没有了刚刚唱戏的阮媚,厚重的铅粉下隐隐透着一股男子人的英气。
靖王爷听到男子的回答,颇感意外,微微皱起了英挺的眉,正要开口询问,却被男子的轻笑声打断了,“我真是糊涂了,王爷在今天请我过府上唱戏,自然唱的是鬼戏,鬼戏,当然要去旧王府演了,我真是糊涂,王爷见笑了。”男子笑着说完,尽管男子是笑着,眼底却还是一片淡漠,笑意没有染到眼底。
靖王爷看着台上淡漠的男子,没有说话,只是藏在宽大锦袍里的手,紧紧地握成了拳头。
男子说完,就不再言语,戏楼又沉入了一片死寂之中,一阵风吹过,带开了小楼里的窗户,吱呀一声,悠远绵长,却刺痛了人的耳膜。
“不知王爷这折鬼戏,是想唱给您听,还是旧府内的其他鬼魂听?”长久的沉默后,男子暗叹一声,开口询问,凉薄的声线让靖王爷不禁打了个冷颤,靖王爷又顿在了男子尾音之后。
“我吧......”良久,靖王爷才长叹一声,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唏嘘,“不要打搅其他人了。”在台上站着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王爷的唏嘘,微微吃惊地抬了抬眉毛,淡漠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微微惊愕的情绪,就这样站在台上,定定地看着台下年轻的王爷。
良久,台上的男子微微一笑,这一次,他的眉梢终于稍稍熏上了一丝暖意,他抬步走下戏台,缓缓地走向在台下端坐着的王爷。小楼的阴影渐渐在男子的脸上投下了逐渐蔓延开来的晦暗,男子的表情藏在巨大的阴影里,看不清喜怒,脸上跳跃的青白鬼气却分外分明。
终于,男子在靖王爷的面前站定,行了一个女子的礼,扬起那张敷了粉显得分外艳丽的脸,扯出了一个淡漠的微笑:“在下梅长苏,不知靖王爷如何称呼?”
有礼而疏离。
“本王萧景琰。”
靖王爷看着眼前笑得疏离的男子,藏在宽袖里的手又紧紧地握了握,力劲之大,指节相撞的声音几可耳闻。
敷着重重铅粉的男子对着靖王爷抿嘴一笑,本是有礼的笑容,却因为脸上的铅粉出现龟裂而显得有些骇人,男子的笑容像半吊着嘴角的鬼魅,一半阮媚,一半森然。但靖王爷却是视而不见一般,抬起头仰看着男子,等着男子的再次开口。
果不其然,男子对着靖王爷微微一笑后,抬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,玉佩青翠剔透,是快上好的玉,但细细地看,玉佩上面,好像微微浮动着几缕血丝。靖王爷闭上眼几瞬,再睁开眼,玉佩上的血丝没有了。王爷也暗暗地自嘲了一下,年纪尚轻,却开始老眼昏花。
“王爷,这是在下的家传之玉,王爷您在今日邀我至府上唱戏,确实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,这块玉佩就权当谢礼,望王爷不要嫌弃。”男子双手捧着玉佩,低着头,是最恭敬的姿势,可是靖王爷看着男子的姿势,心里隐隐的都是烦躁。
靖王爷心里烦躁,手下的动作也快了很多,他一手从男子的手上拿过玉佩,对男子迅速地说了声:“不用多礼。”声线竟然略略起了些起伏。
玉佩触手微寒,就像玉佩的寒意是有形的细针一样,慢慢地扎在心口上,冷得靖王爷心里打了个突——男子刚刚捧着玉佩那么久,玉佩上竟然没有沾上一点暖意。
男子听到王爷的声音,这才慢慢直起身子,看着王爷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双眼,慢慢地漾起了笑意,对王爷说道:“王爷,请。”
靖王爷颔首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理了理衣袍上的皱褶,领着男子,从戏楼的正门出去了。
打开门时,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,吹得戏楼里的窗台木门开开合合,吱吱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,尖利凛冽,竟像阴司的厉鬼冲破鬼门关,纷纷涌向人间的尖利呼啸声。风扬起了地上的灰尘,风沙一瞬间迷住了男子的双眼,男子眼前的王爷的影子,竟好像随风消散了一般。
“砰”的一声,男子心头猛地一跳,一回头,是烈风带上了戏楼的朱门,可是不知从何而起的风依旧从门缝里挤出来,呜呜咽咽的,尖利得似乎要刺穿耳膜,男子的心头又是一跳。
风声里,声声都是错。

 

是夜,京城旧王府废墟。
三月前被烧成一片废墟的旧王府在月光下静卧着,地上庞大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困兽一样,随着不时的浮云遮月,不断张扬地收缩变换着形体。偶尔起的风从废墟的不同角落呼啸而过,风声尖锐而刺耳,盘旋在废墟之上,挠得人心里发慌。
靖王爷依旧惨白着一张脸,带着身后的男子,轻车熟路地拐过身后一幢幢因王府大火而受到波及的房居,最后定定地站在旧王府的门前。
王府门前的石狮子被熏得乌黑,平日里的威风凛凛变成了索命凶兽的凶神恶煞。
出奇的是,男子竟然伸出手去,轻轻地覆上石狮子,慢慢地摩挲,良久,才放下手,退到王爷身后,站定,轻轻开口道:“挺可惜的。”
王爷闻言,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,藏在宽袍里的手又紧紧地握成了拳,缓缓地开口:“嗯,本王的......本王之前挺喜欢这对石狮的。”王爷声线平稳如常,眉目漠然,情绪隐藏得很好。
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,而后就不再说话了,只是用眼睛不断描摹王爷衣袍上繁复的花纹,心里暗想,戏文里的终究是戏文里的,怎么比得上现实?
飒飒的夜风从两人之间潇洒而过,卷起了两人的衣袂,翻涌如天上的云,天上的云也时而遮蔽了月,两人脸上或明或暗,衬得表情意味不明,各怀心思,站得这么近的两人,竟怀着相距那么远的思绪。
又一阵冷风经过,入骨寒意惊醒了王爷,王爷蓦地回过神来,沉着声音,对身后的男子说:“走罢。”
固执地看着前方,却没有回头。
男子稍稍感到意外,他感觉到王爷的声音,似乎透着浓重的疲倦与悲哀,王爷一直不出声,不回头,似乎......似乎是努力地压抑着内心的悲哀。
究竟是什么呢?男子疑惑地皱起了秀气的眉,但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,随着王爷进了王府。
王府内部大得令人心悸,王爷领着男子,走过宽敞的前院,绕过烧得模糊不清的影壁,穿过冗长的走廊,来到了王府的后花园。
一路上王爷的脚步很沉稳,但略显急促的脚步还是泄露了王爷此时焦躁的心情,男子步履匆匆,沉默地看着王府周遭的模样。废弃的王府在黑夜里像被泼了浓墨一样,好像连月光都不能渗入王府这片浓稠的黑暗之中,鬼气森然。风嚣张地从不同的洞孔中穿过,带着“嘶嘶”的响声,像是有很多人躲在墙角处,窃窃私语。
男子心里的疑惑越发浓重。
“到了。”王爷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宅里突兀响起,重重地打在男子的心上,男子蓦然心惊,抬首望向王爷。
王爷却没看着男子,只是目光变得很辽远,目光散在了了无生气的后花园里,眉目舒展,嘴角噙笑,但那丝微笑里,分明透着令人心寒的悲凉。
看着王爷隐匿着三分怀念,三分阴郁的面容,一向凉薄的男子竟然隐隐起了恻隐之心。
男子微微有些害怕了,他慌乱地将目光从王爷身上收回,转而投向了王府的花园。王府的花园很大,他们前面就筑着一条曲曲折折的长桥,在模糊不清的夜色里,这条长桥好像已经通往了云端一样。
男子看着眼前的残景,竟然可以想象得到大火前的花园是何景象,曲折的长桥边,一定栽满了荷花,夏风一过,满池夏荷微微垂头,一池娇羞。荷池的旁边,是一棵高大繁盛的凤凰木,繁花热烈奔放,几欲迷人双眼。
念及此处,男子抬首下意识地去寻找凤凰木的位置,却被映入眼帘的物事惊住了。荷池旁确确实实是载着一棵高大的树木,只是粗壮的树身已被烧得焦黑如碳,令男子吃惊的是,树上竟然停着几只秃鹫,在夜里显得有些森森发红的眼睛阴郁地盯着这些夜来者,死亡般绝望的气息就从这些秃鹫身上源源不断地溢出。
男子倐地心惊,收回视线,不再看树上那些阴郁的飞禽,只是空气里,已经充斥着再也无法忽略的腐肉的味道,男子几欲作呕。
男子再回过神望向王爷时,吃惊地发现王爷已经在定定地看着他,连忙敛了敛思绪,也回望着王爷,淡漠地,疏离地。
王爷似乎没有在意他的走神,俯首看着男子,淡漠地说了句:“就这里,开始吧。”
男子领命点头,从容地振了振水袖,捻了一个手势,清了清喉咙,准备起个调开始表演。

是了,我只是王爷请过来唱戏的,靖王府里有何秘辛,与我何干?

男子想到,心绪一片空明,刚唱了第一个音,男子就看到王爷的瞳孔蓦然收缩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。男子也被王爷的情绪感染到了,心跳急促,鼻息灼热,顺着王爷的视线,慢慢地,僵硬地,扭过头去。
男子的瞳孔也瞬间收缩成了真空般的大小,一瞬间,男子好像被夺去了呼吸的能力,头脑一片空白。
不知道是王爷的视线有了重量,落在男子的右肩沉甸甸的,还是......
一张扭曲的,干瘦的脸,搭在了男子的右肩上。
那张脸沟壑纵横,曲曲折折的皱纹里,好像藏满了王府浓郁的黑色,浑浊的眼球一动不动,好像被粘液糊住了一般。男子这才从瞬间的心跳停顿中恢复过来,深吸一口气,搭着胆子,微微阖着双眼,看入老人的眼里。
老人浑浊的眼球咕噜一转,竟然像是感受到男子的视线一样,男子大骇,想抽身避开老人,奈何手脚软了,不能移动一分,一老一少,就以这样诡异的姿势相持着,男子觉得他的心脏跳得几乎要失常了,眼前一片花白。
男子瞪着老人,老人也瞪着男子,就在男子微微松口气准备移开双眼时,老人突然咧嘴一笑,那一笑极其诡异,像是被操纵的人偶那样,笑得空洞而无生气,接着,一把像是铁锄挂过地面的声音响在了男子的耳边,嘶哑的,带着“嘎嘎”的怪声,男子头脑一阵发白,想逃开,却已经丧失了力气,那一瞬间,男子好像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那样。
王爷立在一旁淡漠地看着,连衣角尖都不曾动过,如同一座塑像。
男子隐约听到老人说:“您终于来了。”
声音像利指尖一样,一字一字地滑过男子耳膜。
老人在等谁?您又是谁?这些奇怪的念头充斥了男子的头脑,让男子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
男子终于忍不住了,蓄起全身的力气,扬手挥起水袖,长长的水袖一下子蒙住了老人的双眼,男子飞快转身,却止不住去势,几乎要跌到池里,树上的秃鹫双眼像充血般的红,翅膀不安地扇动着,盯着男子,好像盯着猎物一样。
男子绝望地闭上双眼。
在跌入池子的前一刻,男子觉得一阵风吹到了他身边,同时,一双手臂稳稳地托着他的双肩,温热就从王爷宽大的手掌源源不断地传到男子身染寒露的身上,瘦削的,但苍劲的双手,男子顿时一阵心安。
王爷低沉温润的声线响在了男子的耳边:“祥叔,是我,萧景琰。”
老人一阵桀桀怪笑,才佝偻着身子,慢慢踱向王爷身边,开口说道:“原来是王爷,您总算回来了。”
王爷低低地应了一声,同时还施力将男子的身子扶正,但男子受到的惊吓太大了,试着站了几次都站不起来,都软在了王爷的手上,最后男子一咬牙,施尽全身力气,趔趄了几下,才勉强从王爷的手上站了起来。
男子站好后,又恢复了一脸疏离的模样,只是微微颤抖的水袖还在显示着男子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,王爷抬眼看了男子一眼,暗叹了一声,开口道:“把脸洗一洗吧,妆都花掉了。”
男子因为刚刚的惊吓而出了满身的汗,脸上的汗将妆容的冲开了,七零八落的,脸上的油彩一块一块的,在月光下有种令人发寒的诡异,男子抬手摸了摸脸,看着手上五颜六色的油彩,无谓地笑开了,低低应了声好。
老人立即慢慢地走开,佝偻着,踱去装水了。
男子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,良久不说话,脸还是很苍白,但是混着七零八落的妆容,有一种诡异的喜感。
“他是谁?”
男子一贯清冷的声线打破了沉默,和四周寒意渐起的空气一起逼得人心里发寒。
“祥叔,我王府的管家,从小看着我长大。”
“是人?还是鬼?”
男子若无其事地问出了这个问题,好像阴间和阳间对于他来说只是两个名词,没有什么实际的差别。
“是人,祥叔不想离开,我就让他留下来了。”
“那么王爷,我可以冒昧问您一个问题吗?”
男子看着王爷的目光不再是没有焦距的,而是直直地看着他,眼光锐利,让他无所遁形。
“你问吧。”王爷别过头,将表情藏在阴影里,同时,背在身后的双手又紧紧地握成了拳头,他隐约知道男子会问他什么问题。
“王爷,请问现在的您,是人还是鬼?”
男子目光凌厉,像两把开锋的小刀,直直地指向王爷,逼问着真相。
“你说呢?苏先生,鬼又怎样?人又怎样?”
王爷并不畏惧男子的目光,还是面如沉水,淡淡地回望着男子。
梅长苏静默不语地看着萧景琰,萧景琰淡漠地看着梅长苏,两人僵持着不说话,夜风又卷起了两人的衣袂,但两人身上散发的寒意比凉风更甚。
“你到底有什么企图。”
梅长苏不回答他的话,又开口说了一句话,但是他的语气很平淡,平淡得就像在叙述一个事实,而不是在问一个问题。
萧景琰看着梅长苏,不说话,神色没有任何一丝波动,但梅长苏还是看得出来,在萧景琰的眼底,还是有些许极力想要压抑的悲凉。
“从来都是别人对我家王爷有企图,我家王爷怎么会对别人有企图。”
祥叔端着水回来了,又是“嘎嘎”的断断续续的声音,但是可以听得出来,祥叔语气里对萧景琰的疼爱,任何恐怖都遮盖不了。
梅长苏听完祥叔的话,默不作声,只是慢慢地从祥叔手里接过脸盆,捧到一边洗脸去了。
祥叔看着陌生疏离的两个人,叹了口气,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,显得有些诡异的滑稽。祥叔抬步慢慢地挪向池边的石头,萧景琰忙伸手去扶。
“看来今晚这位公子都不能唱戏了,就这样,听我讲一个故事吧......”

王爷拍了拍石头上的灰尘,坐了下来,听到老人的话,神色一僵,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话,在一旁洗脸的男子继续哗啦啦地洗着脸,沉默着表示无异议。
“这要说到啊,有一个皇宫,里面住着一个小小的皇子,皇子出身不好,不受他父皇的喜爱,被安排在宫里最偏远的地方,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趋炎附势的人,精得很,一个个都避着去侍奉小皇子的活,渐渐地,小皇子就被变相贬入冷宫了。”
祥叔说道这里,停顿了好久,语气里都是唏嘘,似乎在感叹着小皇子的命途多舛,两个听众,一个脸色淡漠,一个低着头洗脸,看不清表情。
“到了后来,众皇子子都到了到国子学接受教育的年龄,都需要一名伴读,丞相就把自己的庶子送进宫里,那名庶子就成了这位小皇子的伴读。小皇子和小伴读一起咬牙熬过冷宫里的日子,通常一碗饭两个人吃,一只红薯两个人分,感情很好。”
听到这里,王爷随意放在石头上的手渐渐地一根一根手指蜷缩起来,男子洗脸时的哗哗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。
“到了后来,丞相被发现和藩王密谋谋反,全家被斩,小皇子失去了他的伴读,又重新变成可一个人......”
祥叔的尾音拖得很长,似乎在禁不住地感叹。王爷听完这个故事,低垂着头,不说话,墨黑的头发倾泻过肩,披散下来的墨黑长发遮住了表情。那边洗完脸的男子也停下了他的动作,一动不动,好像沉浸在祥叔刚刚说的那则故事里,久久回不过神来。
祥叔看着两人的异样,也不说话,偌大的庭院就这样陷入了沉默。
时间好像在沉默里拉得很长,良久,王爷才抬起了头,一双眼睛黑得深邃,像一双黑曜石一般,好像冷冷的没什么感情,又好像蕴着复杂得令人看不透的情绪。
在另一边洗脸的男子也站起来了,他已经把头上的发饰取了下来,披散着一头墨色的长发,慢慢转过身来,直视着老人,说道:“后来,小皇子果真一直都是一个人么?”
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。
王爷和祥叔都看着他,静默着不说话,好像都是一瞬间的愣神了。
洗净铅粉的男子素净得就像天上的新月,竟比月辉还要清冷,脸不是女子一般阮媚,而是透着一股男子的英气,他看着那一主一仆不说话,朝着他们一扬眉,表示了他的疑问。
“像......真的很像......”
老人看着男子,喃喃自语道,王爷也不说话,看着男子的脸直愣神,本来古井无波的双眼一瞬间风起云涌,不同的情绪翻涌起来,来不及捕捉,又落下去了,像处在梦里一样迷幻,神色变幻莫测。
但男子敢肯定的是,王爷的眼神里,没有吃惊。 

到了最后,王爷还是没有说出男子到底像谁,倒是老人,几次都张了张口,但看着王爷隐在夜色里的紧绷着的侧脸,叹息了一口气,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男子就那样立在了淡雅的月光之中,惨白的月光衬得他的脸色愈加苍白,夜风卷起了他乳白色的衣袖,竟有种脱离俗世的飘逸之感。
男子一直立在那里看着王爷,一脸淡漠。
人都说,人有几恨,恨生老病死,恨怨憎会,恨爱别离,恨求不得,王爷,你到底恨的是什么,让你冷淡至此?
男子一向凉薄,从他记事开始,他就一直在戏班里唱戏,唱的是同一出戏,《牡丹亭》,这是他第一次,对一个人的事情,产生了好奇。
他觉得,王爷和杜丽娘,有些许相像,王爷也像杜丽娘一样,活在梦里,甚至有时好像要抓不住王爷一样,可能一不留神,王爷就消散在空气里。可是杜丽娘比王爷幸运,她的梦,就是她的现实,可是王爷,似乎只能一直困在梦里。

夜已经很深了,夜风似乎要将人的筋骨厮磨透了,男子不经瑟缩了一下。突然,一股温柔的暖意环绕住了男子,男子微微愕然,抬首看向暖意的来源,是王爷,他将他的外袍批在了男子的身上。
“不要总是走神,祥叔要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。”
王爷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肩膀,眼里刚刚的风起云涌已经停歇了,只沉淀着厚重的,怀念的神色。
男子闻言,抿了一下嘴,轻轻浅浅地笑开了,抬手拢了拢衣襟,眨了眨眼,说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:
“王爷,你到底有什么企图。”
“为什么你总是问我有什么企图?”
王爷微皱眉,微微有些不悦。
“就像这样的话,已经算在下谮越了,王爷为何不着人捉起我?”
男子轻挑着眉,眼神里的疏离淡了很多,隐隐的都是聪慧的神采。
“本王对梅长苏,绝无任何企图。”
王爷说完这句话,转过身,大力地拂过宽袖,带起了一阵凉风,隐隐带着一股凌厉。王爷转过身利落地走了,完全没有要等身后男子的意思。
跟在后面的男子,一双泠泠的双眼盯着王爷衣袍上繁复的卷云纹,总觉得王爷的步履急匆,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。
到了夜宿的地方,祥叔已经在那里等着,怀抱着一个不大的紫檀木盒,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。祥叔身后点着一豆微弱的烛光,昏黄地照亮了不大的内事,虽然微弱,却驱赶了满园的鬼气,显得温暖而祥和。
王爷对着祥叔稍一颔首,祥叔立刻佝偻着脊背,蹒跚地走向王爷,将手里的木盒交给了王爷低低地说了一句:“这是林殊少爷的。”
祥叔说完,就蹒跚地走了出去,顺手带上了身后的门,并没有注意到王爷听完他的话后,抱着木匣的手指蓦然收紧,指节泛白,浑身僵硬,久久地立在那里。
男子松散地倚在墙边,好整以暇地等着王爷回神。
良久,王爷才缓缓地抽动了一下手指,慢慢地走至桌边,将手上的木匣放在桌上,凉凉地开口道:“这是林殊的,就是刚刚故事里面的小侍读。”
王爷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木匣上面那个稚嫩的“林殊”二字,脸上若有所思。
男子顺着王爷的目光往下看,木匣上还沾着些许的泥土,一看就是刚从土里挖出来。男子沉默地看着王爷将木匣缓慢地打开,看着王爷将里面的小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,都是平常人家的小孩玩意。
虽然很平常,但可以看得出主人很爱惜,一件一件都放得整整齐齐。
男子看着王爷沉浸在回忆里,完全没有要上床休息的意思,男子的头却越来越沉,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有些朦胧,男子抬袖遮着脸打了个哈欠,跟王爷道了声晚安,就上床就寝了。
隔着纱帐,王爷的剪影在烛光里变得隐隐绰绰,只是再也没有动作了,像剪纸一样被定格了,男子愈来愈昏沉,最后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朦胧间,男子觉得好像有人在扯着他的衣袖,男子缓慢地转了转眼球,慢慢地睁开了眼睛。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,惨白着一张脸,眼角耷拉着,小手却固执地扯着他的衣袖,男子淡漠地看着小孩,目光渐渐清明起来,微带着惊愕。
小孩的胸口,正缓缓地渗出血水,将藏青色的衣袍染成了接近墨黑一般混沌的颜色,慢慢地,在胸口绽放出一朵墨色的血花。男子惊愕地看着小孩,小孩还无辜地看着男子,抓着男子衣袖的手指渐渐收紧,在男子的衣袖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。
男子抬手想将衣袖从小孩的手里扯出来,小孩固执地拽着男子的衣袖,意有所指。
男子叹了一口气,从床上坐起来,抬手拢了拢小孩的衣襟,将旁边的外袍披在了小孩的身上,然后用手指着小孩在不断渗血的胸口,正色说道:“鬼也要好好包扎的,知道吗?”
小孩听完男子的话,嘴角一瘪,纯粹的眼睛里隐隐泛起泪花,泫然欲泣,好像有说不出的委屈。
男子一声长叹,抬手揉了揉小孩细软的头发,轻声说道:“我们走罢。”
男子的尾音轻飘飘的,夜风一过,就不知道消散在了哪个角落,融在了那片云里。
话音刚落,男子面前的光景已流转,两人已经到达了一座巍峨的府邸前。这座府邸肃穆而庄严,面前的石狮依然是威风凛凛,正门的门匾上,潇洒地写着“靖王府”三个字。
原来是靖王爷的新府啊,少爷在心里暗叹。只是这座府邸在黑夜里竟然一点烛光也没有,只剩门前的一对大红宫灯在幽幽地散发着血色一般的红光,夜风一过,宫灯摇摇晃晃的,偶尔在地上投下两个繁乱的影子。
竟和旧王府那座鬼宅没有任何区别。
男子下意识地抬头去寻找那个童鬼,却发现那个童鬼已经不在身边了,男子张目四望,才发现那个童鬼一半的身形都隐入了转角处,只剩下一角小小的藏青色被夜风卷得张扬。
那个小鬼和我一样喜欢穿藏青色的衣服呢,男子微微一笑,抬步走向了转角处的童鬼。
到了转角处,男子发现那个小鬼低垂着头,怀里抱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瓶,双肩一抽一抽地,胸口上的伤口流血流得更欢了,几乎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,虽然知道小孩是个童鬼,但男子还是止不住地叹息,走到童鬼面前,将他的衣襟拢好。
童鬼感受到别的气息,慢慢抬头,直直地看着男子,男子大骇,不受控制地猛地往后退。
童鬼眼皮微微颤抖着,看着男子,满脸血泪,血泪滑过嘴角,就像生吃血肉的怪物。小孩一步,一步,再一步,逼近了连连后退的男子。
男子一步一步地退到墙角,冷汗已经沾湿了亵衣,脊背已经紧紧地贴紧了冰冷的,毫无生气的青石墙,墙上的冷意像小蛇一样,倐地紧紧缠着男子的心脏。男子想大叫,却发现他的喉咙好像被扼紧了一般,无法言语。
童鬼已经逼到了男子的面前,脸上的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,衬着异样苍白的脸,男子竟然觉得这样强烈的对比有种扭曲的美感。
童鬼站在离男子不到五步之遥的地方,沉默地,锋利地,看着男子,男子贴在墙上,佯装镇定地回望着童鬼,其实他的心脏已经疯狂失控地在跳动,男子眼前阵阵发白。
童鬼定定地看着男子,突然抬起手,将手里的白瓷递到男子面前,开口说道:“林殊,骨灰。”声调带着奇怪的起伏,忽高忽低,一字一句,划得男子耳膜隐隐作痛。
对峙良久,男子估摸着童鬼没有恶意,他才大着胆子,颤抖着双手,从童鬼手里接过白瓷瓶,沙哑着声音,开口问道:“这是......这是林殊的骨灰?”
回答男子的只有寂静的风声。
男子抬首向前看去,发现童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,夜风寂寥地卷起男子水色的长袖,长袖在寂寥地打着卷。
男子垂目,慢慢地打开了手里的白瓷瓶,里面果然是骨灰,只是,骨灰中,还隐约藏着一样物事,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冷光。
男子用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骨灰,里面静静躺在的,赫然是一块玉佩,上面模糊地浮动着血丝。
男子蓦地惊醒了。

屋内一片漆黑,王爷已经熄灯就寝了,夜风将纱帐吹得飘扬,隐隐绰绰,轻盈似鬼魅。
男子的亵衣完全湿透了,汗一股一股地流下来,好像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,男子低低地喘着气,捂着心口,试图平复下刚刚跳得失常的心脏。
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啊,男子虚脱地感叹道,难道是受旧王府氛围的影响吗?男子低低地笑开了。
男子就那样躺在床上,出神地望着纱帐顶上细致的卷云纹,目光扫到了挂在帐旁的玉佩,眼皮不受控制地轻跳一下。
玉佩......
男子蓦地坐了起来,霍地睁大双眼,刚刚恢复平静的心脏又重新失控地跳起来了,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在梦里看到玉佩时的怪异感从何而来。
男子披衣而起,迅速地走了出去,带着男子少有的急促。
男子匆匆地穿过曲折的石桥,冗长的长廊,穿过外面层层叠叠的民居,往新王府的方向走去,男子走得太快了,夜风灌进他的喉咙里,割得他的咽喉生疼。
终于到了新王府的门前,夜风悄无声息地纷纷涌进梦里的那个转角处。男子扶着墙,急促地喘息着,艰难地咽了一口气,缓缓地直起腰,慢慢地,但坚定地朝梦里的那个转角处走去。
男子的心脏跳得异常的快,他觉得他的脑子涨得快要爆炸了,他隐约有预感,他一切的疑惑,都将揭晓。
梦里他被童鬼逼得靠着的地方,静静地摆着一个白瓷瓶,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,男子毫无理由地打了个冷颤。
和梦里的毫无差别。
男子缓慢地走过去,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瓷瓶,颤抖着手打开它,微阖着眼睛,往瓶里看去。
里面果然躺着一块玉佩,和梦里的毫无二致。
苍翠的绿,上面隐约可以看得到浮动的血丝。
男子突然想起了,这样的玉佩,他在哪里见到过。其实他今天晚上一直在看着那块玉佩,那块玉佩就系在一个人的腰上,随着卷云暗纹微微摆动,还是他亲手送出去的。
王爷的身上。
“你终于发现了吗?”
王爷温柔低沉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,没有鬼魅般的诡异,只是淡淡的,像水一样。只是为何听在男子的耳里,竟然有种莫名的心惊。
男子将白瓷里的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,缓缓地转过身去,闭着眼睛,深呼吸,防着王爷血流满脸的样子。
出乎男子意料的是,王爷的还是一双深邃的眼睛,周身被轻盈的月光笼罩着,挺拔而英俊。男子悄悄地松了一口气。
“这是您的玉佩吗?王爷。”
男子对着王爷扬了扬手里的玉佩,浅碧色的流苏轻轻地拂过王爷的眼角。同时,男子也瞥到了,同样的浅碧色流苏正静静地在王爷的衣袍上淌开。
王爷身上系的,和男子手中的一模一样,应该说,这两块玉佩,本来就是同一块。
“这是我的玉佩没错,可是,这是谁送给我的?是你,梅长苏。”
王爷平静地说着,脸上却带着悲悯,像九天之上注视着人类的神祗。
“是我......哈,原来是我,居然是我。”
男子听到王爷的问话,开始是带着迷惘,到了后来,竟然清浅地笑开了。是啊,是自己把玉佩送给王爷的,自己怎么会忘了呢?
男子蓦地想到在自己梦里出现的,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童鬼,那泛着泠泠水光的眼睛,苍白的脸,还有胸口上不断绽放的那朵妖异的血花,那分明是幼时的自己,丝毫不差。
梦里小小的自己,眼睛盛满了悲凉。
男子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了。
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王府门前那对石狮烧了会觉得可惜?因为觉得可惜的是自己,不是王爷。
祥叔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耳边说“您终于来了”?因为祥叔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,不是王爷。
男子也突然明白了童鬼那句“林殊,骨灰。”是什么含义,童鬼对自己说的,不是“林殊的骨灰”,而是说“林殊,这是你的骨灰。”
他又想起了童鬼藏青色的袍子,和自己小时候穿的别无二致
林殊就是梅长苏,梅长苏就是林殊。
竟然是这样啊......
男子痴痴地笑了起来,原来我才是最恐怖的所在,我笑众人都不清醒的时候,我又何曾醒过?

男子越笑越轻狂,笑得气喘不止,全身颤抖,最后笑声听起来竟有点呜咽声。
王爷看着男子失控的样子,英挺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,王爷本想静静地站在一旁,等男子自行冷静下来,可是男子却越笑越大声,最后身子只能紧靠着墙壁,滑坐下来,低低地喘着气。王爷叹了一口气,抬步向男子走去。
男子感觉到人的靠近,立刻抬起头,像一只受惊的猫,紧紧地盯着王爷。王爷被男子眼里深沉的戒备惊到了,停下了脚步,俯首看着男子,眼里盛着的,满是怜惜。
王爷手里拿着的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,划出了一道水一样的光芒,亮得男子微微闭了闭眼。
“你到底有什么企图,萧景琰?”
“我说过,我对梅长苏没有企图。”王爷听到男子的问话,皱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,心下一阵烦躁,语调不禁上扬。
“你是对梅长苏没有企图,”男子微微一笑,那一笑里,竟是胸有成竹一般,“你只是对我,林殊,有所企图。”
王爷听完男子的话,身体猛地一僵,瞳孔猛地收缩,脸上一片萧索悲凉。
“看来我说对了啊......”男子的话拖着长长的尾音,似乎很是感叹,男子看了看王爷手里的物事,又无谓地开口道“所以这次,你又想再杀我一次?”
王爷手里拿着的长剑明显地颤抖了一下,男子凉凉地看向王爷,惊愕地发现王爷......王爷的眼角,竟然划下了眼泪,向来无悲无喜的靖王爷,竟然哭了。
“对不起......只是,只是我从来就留不住任何东西......”
男子瞪大了双眼,好像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样,自己的胸口,竟然插着王爷手里那把泛着冷光的秋水长剑,一股凉意自胸口向四肢蔓延出去。
一个月前,同样的剑,同样在心口的位置,同样执剑的人,将手里的长剑刺进了男子的胸口。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满是杀伐的气息,刺痛了男子的双眼。
这次真的暖不会来了,男子清浅地笑开了。
王爷一手抱着瘫在他怀里的男子,一手执着剑柄,将长剑送入了男子的胸口,鲜血涓涓流淌,很快将男子水色的衣裳染成了绝望的红,空气里满是血腥和死亡的气息。
“我的出生,本来就是个错误。”
王爷混乱地开口说道,男子在心里默念着,这些我都知道呢,我和你一起过来的,怎么会不知道?男子想开口,可是却已经没有了力气了。
“我的母后是敌国的和亲公主,政治的牺牲品,本不应该怀上任何皇裔,但是我母后处心积虑,终于怀上了我。她将这件事隐瞒得很好,直到分娩了之后,父皇才知道他最烦心的后妃,竟然生了一个皇子。”
“父皇大怒之下,不顾大臣的反对,赐死了我母后,引起了敌国的不满。两国交战,虽然以我国取胜,但是我国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,死伤无数,父皇一气之下,把我放置到了最偏远的宫殿,并且说,此生,黄泉路上,不复相见。”
尊贵的王爷想起不堪的过往,再淡漠的人,也流下了眼泪,滴在男子的脸上,灼得生疼。
“后来相爷把你送进了皇宫,做了我的伴读。你说你是庶子,母亲是教坊妓女,出身更是不堪。小殊,你知不知道,那个时候,我表面上是很痛惜,其实我心里窃喜得很,我很肮脏吧?”
“我们一起咬牙度过冷宫的日子,一份饭两个人吃,你的脸色总是苍白得可怕,可是你却总是轻笑着拒绝我和你一人一半的建议,你说你傻不傻啊,宁愿饿着,也要我吃饱。有时候,我在想,要是出不去了,两个人这样一起过,也挺好的,不是吗?”
男子已经昏昏沉沉了,但他还是想点头说好,可惜他的力气已经随着他身体的血渐渐消散了。
“可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呢?你为什么竟然是相爷派过来打探我的人,我在你们眼里,只是争夺皇位的工具是不是?”
王爷说话颠三倒四,很是激动,但是男子还是听懂了他的话。男子想摇头,想说不是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,他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,灵体已经变得模模糊糊。
“所以我只能杀了你,把你的骨灰埋在了新府邸的旁边,这样,你就得永远陪在我身边了。这样的话,算不算抓住了我人生里面,第一件属于我的东西呢?毕竟我要的并不多啊,只是一些在寒冷里能温暖前行的力量啊。”
“所以这一次,我请了一位大师,他在我的剑上做了法,他说你两次死于我的剑下,一定充满了怨气,怨气就会变成束缚你的符咒,将你永远地困在剑内,成为剑灵,这样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。然后我烧了整个王府,没人会知道的。”
王爷说完,低低地笑了,眼里都是雀跃的微光,好像一个等待奖励的孩子一样,只是男子觉得他这样很可悲。
“可是我不恨你啊......”
男子闭了闭双眼,再吃力地睁开,蓄起全身的力气,虚弱地说出了这句话。
王爷瞳孔蓦然收缩。

男子说完这句话,唇边绽放了一个微弱的笑容,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,王爷扶着男子双肩的手指慢慢收紧,指节泛白,一脸愕然,好像男子说着的,是他所不理解的话。
“景琰啊......”男子轻叹一声,顿了好久,凝神稳了稳快要消散的灵体,继续说道“人最恨的,不是怨憎会,不是爱别离,而是舍不得啊.....”
说到这里,男子剧烈地咳嗽起来,王爷听到他的咳嗽声,立刻慌了神,笨拙地替男子顺着背,只是眼泪再也止不住了,一颗一颗砸在男子近乎透明的脸上,等到气息稳了,男子才挣扎着说道:
“人生最痛,莫过于走过山重水复,却不见柳暗花明啊……”
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,东方尽头已经泛起了鱼肚白,男子的灵体也渐渐融在了晨色之中,愈来愈透明,王爷呆呆地看着男子渐渐消散的灵体,忘记了动作,脸上尽是浓重的哀伤。
“景琰啊,我怎么会恨你呢,这样的念头,我从没有过......”
“景琰啊,好好保重,山重水复,再也不见了......”
“不要哭,不要舍不得......”
男子吃力地抬手,固执地想将王爷眼角的泪抹去,可是王爷的泪,却簌簌而落,沾湿了男子的手,怎么也抹不干。
王爷看着男子垂死的样子,双眼空洞着流泪。
男子痴痴地看着王爷的样子,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。
突然,男子的瞳孔骤然放大,手重重地落在了王爷的身边,头偏在了王爷的怀里,永远地闭起了双眼,在王爷怀里慢慢消散了,化成了烟,任凭王爷怎么伸手也不能捉住的虚无。
王爷对着虚空,徒劳地伸着手,五指紧紧地握着,青筋毕现——一个绝望而悲恸的姿势。
东方已经彻底大亮,晨光照得王爷睁不开眼,但是王爷还是固执地睁着,直到眼泪一直滑落眼角,看着男子变得透明的灵体,然后慢慢地融在了明亮的晨光里,再也不见了。
从此,碧落黄泉,再也不见。
王爷远远地看着虚空,无力地闭起双眼,一脸悲凉,但是却没有了眼泪,男子的离开,也彻底带走了王爷的感情。
王爷没有再哭了,因为男子死前的模样一直刻在心里,满脸的温柔,不舍,缱绻得近乎让人落泪。
男子说:“不要哭了。”
后来,京城再没温柔的,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靖王爷,有的只是冷漠疏离,将自己隔绝在俗世之外的靖王爷。


再后来,京城里传颂的都是靖王爷的仁德之举,开粮仓,筑学堂,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。云游至此的和尚很感念他的善举,为靖王爷祈祷之余,和尚还问王爷“为何会有此心?”
王爷坐在王府的首席上,盯着杯里浮沉的茶叶很久,茶冒起热气迷住了王爷迷惘的双眼,良久,王爷才从抬首望向大师,淡漠地说道:
“这世上,孤独的,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。”

 


——完——


评论(21)

热度(112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